在太姥发现自己

一阵雾,又一阵雾,这是一个万物都想出来秀一把的季节,车到太姥山脚下,整座山被浓雾遮蔽,难以一睹其真实的姿容。

因为雾,又好像不止于雾。

一座同样终年处在云雾缭绕中的山,在我心间连结、环绕。赴太姥山的前晚,一个短视频刷爆朋友圈。在冰雪覆盖的喜马拉雅山下,有一座叫玉麦的小村庄。村里其他人都走了,只留下卓嘎、央宗姐妹和阿爸桑杰曲巴一家三口,他们用放牧来守边,牦牛走到哪,哪就是他们的家。一家人坚守了50余年,给祖国守下了3644平方公里的土地,包括它上面的一草一木。

视频中,玉麦美极了!高山草甸、低矮灌木、原始森林、白云流水、牛羊满山,这是接近天空的地方。 

而眼前的太姥山,则隐藏在浓雾后“犹抱琵琶全遮面”,你是在孕育阳刚之气,还是在酝酿扑朔迷离的境界?20多年前,我曾和一帮学拳的师兄弟来过太姥。那时年轻,天上有“缺”都会爬上去,闯山越洞,根本不在话下。现在和同道文友再次造访,望山生畏。确实,它的外表毫不掩饰地裸露出令人惊讶的原始野性和雄性。初入山,你就会被全景式横亘南北的铁青色岩屏征服了。那磊磊石峰拔地擎天,“有文无理,有骨无肉 ,有筋无脉,有体无衣”,无声而活脱脱地挺立成千百种永恒的姿势。这是几乎令人窒息的一组大景观,一种大气势。

那年走太姥,记得是为了纪念拜师学拳。那可是“少林寺”“自古英雄出少年”的时代,是人人都想学几路拳的时代,我的身子骨,也在那时打下了基础。时间如白驹过隙,个人20年也许算不上沧桑,却经历了许多变故,但不变的是性格。我这人自由散漫惯了,自我要求不高,对人与金钱却责任感加重,让世界模糊失去焦距时,像太姥山这样的美景便与我渐行渐远……

思想及此,心中百味难陈。这样的年代,我们比起先民、比起扎根雪域的卓嘎、央宗姐妹,甚至比起寻茶救人的蓝姑,其实是很没有“精神”的。现代人离自然越来越远了,忘了大自然才是你最该弯腰的族群,腰弯得越低,窥见的世界越令人惊叹。

你是溶入舌尖的一滴露珠,一阵清凉,走向心田。你让我在醒的时候,咀嚼着。睡的时候,缠绵着。缠着的竟是无限自由的天空。

任两只小鸟翱翔,任两片云彩轻轻碰触。

白荣敏说,石头老了,爱情不老。我在山中寻找,希望邂逅白兄镜头下的这两块“亲嘴岩”。从报社调到太姥管委会后,白兄的朋友圈里常常有“惊奇”(石景发布),我惊讶于那些古老的石头被白兄赋予的新意。

亲嘴的恋人、躺倒的光头强……他们一个个扑面而来,令我目不暇接。

大家沿登山步道,迤逦而行,仿佛置身石城窄巷中。左右石壁竦峙,大起大落,不着寸土。巨岩之巅,往往顶托另一方或数方巨石。它们如柱如笋,石相各异。这些静默的石头,让我认识了沉默的硬度,或者,一种等待的张力。

一块石头在沉睡,一块石头在发芽,一块石头在思想。一阵雾从脚下飘过,又一阵雾从脚下飘过。是天空越来越低了吗?不,是我们站得越来越高了。我看见了石马、石牛、石狮、石虎、石鹿、石象、石猴、石猪、石龟、石鱼……还有那个比我还“光头”的光头强。它们完全袒露自己,摄日月精华,却又苦恋大地,把游人看成风景。

一行人走走停停,寻寻觅觅,但还是没有找到亲嘴岩,也许,你看得见我们,我们却看不见你。也许,需要我对着大山喊一声“你过来,我们谈一场恋爱”。

如果说石头是太姥的外在之美,那么岩洞则是她的内在奥秘。一个洞经过人的想象、会意,有的成了通天洞,有的叫做一线天。住过人的,取名神仙洞,漏水的叫滴水洞,来过蝙蝠的,取名蝙蝠洞。太姥山岩洞小的仅容数人,大的可纳千众,已编到一百多号了。

走进只能一人勉强通过的“一线天”,好像陷入一个遥远的不可企及的深处。所有的气息都被遮蔽,所有的光采都被淹没,所有的力量都无处使,大家只好小心翼翼,左腾右挪,使出浑身解数。每跨出一步,既要防止脚下打滑,还要防止手被划破;既怕扰动山神,又担心同行的大肚汉。好不容易出了一线天,进了另一个较宽敞的洞,以为可以放松了,就放开手脚,没想到一脚踏空,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就这么轻易摔跤,虽说没事,但也心有余悸。看来是终日劳累,加上多年没运动,头重脚轻、心浮气躁了。

进入任何一个洞,用心体会,洞中多神仙,可顿悟、可欢喜、可解脱、可修为、可冥想,可以究竟涅槃。放下一切俗事,每一季找个时间,与洞幽会,记下洞的告白,你会发现,微观宏观,粗粗细细,长长短短,深深浅浅,色泽明暗,艳彩不同,都值得会心体悟。

洞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洞看着明处的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瞎忙乎着,不禁暗暗发笑。洞说,绊倒你,不过是我一个小小的恶作剧罢了。

总感到这里有一种亲近的气息在吹拂,在弥漫,这不可名状的熟悉感,让我怦然心动。

面对着这棵叫“绿雪芽”的茶树,我不得不怀疑自己,它真的是我站在这里所看到的那一棵树吗?

是的,它站在那里,站在一个小小的土坡上,在阳光和微风中张开它并不繁茂的枝叶,它站立的姿势跟我竟然有几分相似,只是我张开的双臂上没有多余的可供挥霍的叶子。我想,我们之间已然隔着一个县,或者一个省,甚至一个世界。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怀疑自己,怀疑这棵救了许多人的树。相传,尧帝时有一叫蓝姑的女子,受仙翁梦示,历尽艰辛,在峰峦间寻得这棵茶树,晒干叶子熬成汤药,救人无数,被百姓尊为太姥娘娘,山亦成太姥山。

一棵树,在它还没有淡出我的视野时,就显得一天比一天模糊了,不真实了。当我在其它地方,一次又一次面对同样一棵树时,同样一个传说时,我曾努力地寻遍记忆的每个角落。我惊异了它们竟然能够奔跑,等你看到它们的时候,它们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让你看,一旦你转过身去,它们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棵树。

树的一生只选择一种姿势——站立。一棵树的站立成为一种仪式,一片森林的站立,则滋养着一座山,一条溪,一群人。

大山的缝隙间,清澈的溪水蜿蜒而至,在太姥山脚下一个名叫赤溪的地方,形成宽阔的水面。溪水从该来的地方来,到该去的地方去,那么自然。这里的人,把溪水引入村中,洗涤、饮用、灌溉、养鱼。一个足足有500平方米的鱼塘,一大群像军队似排列的鱼,置身其中悠闲游荡。这鱼,俗称军鱼,因喜生活在清澈的溪河中,且肉味鲜美,经济价值高等优点,现已发展成为一个新的池塘养殖对象。而我们一大群人,不也像它们一样被困在一地,惑于一事,或自鸣得意,或庸人自扰。

思绪使我渐渐地轻飘起来,我被水全面清洗,像鱼一样呼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