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信村茶比酒香

徐龙近 摄

最近,在读台湾作家琦君的散文集,偶然读到她写的《三十年点滴念师恩》一文,文中回忆起八十七岁的恩师夏承焘教授,其中说到先生写的一首词作:“短策暂辞奔竞场,同来此地乞清凉,若能杯水如名淡,应信村茶比酒香。”作者慨叹的是恩师“名如杯水”的为人境界,而我却无由地喜欢上其中“应信村茶比酒香”这一句。它让我想起了乡村,想起了那一碗碗淳朴的农家茶,还有那“村茶胜酒”的况味。

在乡村,家家户户都有自己制茶喝的传统。制茶大都在清明前后,这时候的茶叶长得好、少虫害,制出的茶品质也好。制茶要经过杀青、揉捻、曝晒、挑拣(拣去茶粕,留下茶米)、烘焙。烘焙是在翻炒中激发出茶体内的香味来,焙好的茶呈焦黑色,闻着有一股农家茶特有的浓香。主人将茶一罐罐装好,藏进仓池里,留作一年的吃用。

在乡村,最能体现一个人家待客之礼的,便是这茶了。每次家里来了客人,主人就在桌上一溜排出几个白瓷碗,然后在每个碗中点一小撮茶米,那焦黑的茶米在热水的冲泡下,先是散出翡翠一样的汁来,随即又神奇地复现为一片片绿叶,厨房里就弥漫着一股茶的清香。在寒冷的冬日里,一碗刚泡好的热茶最受客人的欢迎了。主客围坐一起,烤着火炉,喝着热茶,谈邻里之间的趣事,说到尽兴之处,主人客人皆大笑,笑声如一串串清越的银铃回荡在屋瓦之上。主人看客人茶杯见底,连忙起身添水,却偏偏不间断话题,于是笑声随着注水声又起,说到忘情之时,甚至连杯底的茶叶都成了极好的塞嘴之食。要是此时主人家里有刚腌好的糟菜,那就更妙了,从盆子里捞上几截褐绿色的菜茎,放水龙头洗净,你撕一条我扯一片,于是谈兴复起,茶香伴着糟菜香,是冬日火炉边最实在的乡村生活了。

夏天,每当吃过晚饭,受了暑热之苦的村人常常到邻里之间互相串门。我印象最深的是到婶子家去,婶子家前面有一个小院子。热情好客的婶子一看来客了,将手往裙摆上擦一擦,招呼客人坐在院子的凳子上。不多时,她就端出一个大花盘子来,盘子里放着五六个青花瓷碗,碗里是刚泡好的茶,她将茶放在一旁的石墩上凉着,就和大伙唠起嗑来。这会儿,东山头上的月儿正在升起,不多时,院子里就罩上一层如水的清辉,风从四下里吹来,带着凉爽也带过盘子里的茶香来。这时候,那些平日走南闯北的汉子们就滔滔不绝说起了许多异乡的奇闻轶事,也有一些上了岁数的长者将祖辈们口口相传的故事娓娓道来,在这样的夜晚,院子里静悄悄的,在月光和茶香中的故事就多了一层神秘感。等到故事完了,茶也凉了,婶子就会把茶一碗一碗端给客人喝。这个时候,吹着凉风,喝着带清香的农家茶,沐浴在明亮的月光下,思绪还沉浸在刚刚那隽永的故事里,真是夏夜里最惬意的妙事了。

在乡村,体现主人们热情好客的除了茶,还有酒,但酒偏偏男人们享用的多,且容易引发诸多的不快来,哪有茶这样令老少咸宜,使主客其乐融融的,从这一上点看,“应信村茶比酒香”,是说得极准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