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流深话磻溪

若不是顺着一碧溪水的指引蜿蜒前行,一步步地走进福安市溪潭镇的磻溪村,沿着老街,穿过街巷,在静立与聆听中细细阅读它的沉潜往事,默默观望它的古色古香,徐徐翻展它的赤诚热土,我无法透过它的素朴,真正读懂这个村庄。

革命老妈妈潘玉球故居,闽东革命时期叶飞旧居。

村庄里远近闻名的“节孝府”是于清朝光绪年间建成的,历经风雨百年,依然雍容华贵。在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村庄里,她沉稳而大气,楼脊起伏,檐角展翅,高大的门楼赫然醒目。楼檐下方由皇帝敕封的匾额凸显的“节孝”二字清晰可见,匾额四周镶有华美的花边和“双龙戏珠” 的泥雕。隔着外围高高的风火墙,在与门楼照面的一瞬间就让人感受到它岁月沉积而风光不减的尊贵。

在严严围实的风火墙内是“节孝府”的大院。走进“节孝府”细看,“节孝”匾额两旁依次还有左右呼应的浮雕泥塑。俏立虎头墙的腊梅、秋菊雕塑旁逸斜出,横空出世,栩栩如生。三腿踞立的“吐水”蛤蟆更是构思精巧,宅里高墙的雨水顺着明沟暗道汇集于此,从门楼两侧的蛤蟆口中倾泄而出,于是有了“蛤蟆吐水”的奇特景象。

府内的宅门是以块块菱形铁皮包裹的铁门,如今锈蚀的铁皮斑驳剥落,残缺的部分裸着内里的木板层,一目了然。巨大的门环早就老锈陈迹,但精美的镂空花纹还明晰可见。推门而入,两边楹柱上挂着黑漆溜金的联板,厅堂正上方高悬着“淑德流芳”和“有梁孟风”的两面匾额,彰显着当年女主人倍受尊崇的过往。以镂空木雕装饰的精美门窗,除了一些花鸟图案外,还有“桃园三结义”“八仙过海”等传说和典故。遗憾的是,“树大招风”, 这里被小偷多次窥视,门窗多处残损、空缺,无法一睹当年全貌。然而,站在这座面积1500多平方米的大宅院里,眼观四方残缺不全的木雕窗饰,再回身看楼脊内侧精雕细琢、工艺精湛的人物画,形神兼备,呼之欲出,桩桩件件都能循着旧物依稀呼吸到旧时风华。历经两百多年的沧桑巨变,夹层的正房板壁仍保存完好。外观仅是寻常的木板墙,以手指轻敲之后听到清脆的回音,才知道内里藏有玄机——夹层中砖砌的墙体不仅可以让屋内冬暖夏凉,还可以防火隔音。如此匠心独运,颇具智慧。

磻溪古民居的泥雕。

据说村里类似这样青砖黑瓦、雕梁画栋的古民居还有二十来座,它们记载着这个古老村庄淳厚的历史文化,也昭示着这个村落曾有的辉煌。

这座秀美的村庄依山傍水,一脉流水潺潺,溪畔廊亭静倚。磻溪边的的古街曾是联接宁德、周宁和福安三地交通的要道和商品集散地。近千米的小道承接着南来北往的商人们。据说当年盛况空间,124间店面,78间杂货店、24间鱼货店、11间杀猪店、1间染布店,店店相接,间间相连,和平共处。如今数百米长的雨亭廊,一溜木质店面旧颜已易,但仍默立静守在鹅卵石铺就的古道旁。一侧雨亭廊横木静悄无声,未见香车辚辚,不闻叫卖声声,但看身侧磻溪静水流深,一岸绿树掩映,绵延千里,不事喧哗。

古街的一头便是革命老妈妈潘玉球的故居,也是当年闽东革命时期叶飞的旧居。简陋的屋舍不饰雕琢,裂缝的土墙,泛黄发黑的门窗、木梁,在青山秀水间抱朴守拙。这座看似不起眼的老屋曾经是闽东革命事业的联络站和掩护点,至今在后厅的厨房里仍陈列着一口“救命水缸”,胆识过人的潘玉球在危急时刻让叶飞藏入水缸,并从容、镇定地从中提水入锅,烧水煮饭而瞒过了狡猾的敌人,躲过了国民党的追捕。1933年10月,往狮子头客栈接头的叶飞,遭到反动派便衣队的刺杀,身中六枪,生命危在旦夕之时,刘墨林、潘玉球夫妇想方设法从溪潭天主教堂的外国神父处购得治疗枪伤的药物,并让长子刘泽民连夜送给叶飞治伤。生死攸关时期,他们总把一家人的热血与革命紧紧相连。他们不仅捐款卖地支持革命,还积极投身革命事业。“革命老妈妈”站岗放哨、密送情报、护送同志,并慈母般关爱着每一个革命者。“一门三英烈”抛头颅、洒热血的悲壮之举更加令人动容。

磻溪村百米雨亭廊。

“英烈忠魂与日月同辉!”2008年、2010年,“革命老妈妈”的故居分别被评为福安市、宁德市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救命水缸”的故事早已家喻户晓,“一家三烈士,四‘五老’”的事迹也广为流传。如今,屋舍依然素俭,但难掩风华,一如当年不居功、淡名利,普通而不平凡的老妈妈。

曾饮誉一时的著名“左联”爱国作家刘宗璜也是这片土地上土生土长的热血男儿。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参加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的文化先锋精英中,福建省仅有两人,一位是曾任福建省文联主席的马宁,另一位就是刘宗璜。他曾用笔名刘依林、白蓬、丁秋野先后发表作品,诗歌、散文、杂文作品“不坠俗途”。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铁肩当道,与鲁迅为代表的一批作家和文学青年握笔为枪。这位早期被誉为左联“小黑虎”的白蓬,血性豪迈,数度入狱,历尽坎坷,解放后又因在“左”的错误影响遭到错误批判,但仍对忠诚的事业矢志不改,信念不腐。

“旧事都成流水恨,只赢骨相未曾更。”经过历史的刀剑与革命的风雨刻画过的古老村寨倍加沧桑而凝重。在古道边的长亭短亭与旧铺面静默相对凝望,听磻溪流水一路低吟,将乡间悠长的古歌又浅唱了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