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姥山下|港湾

港,是平潭北港。

湾,是对岸台湾。

六月末,气温保持在三十度左右。五级的西南风,将小岛抚摸得睡意朦胧。连日阴雨过后,阳光显得弥足珍贵,整个人浸透在海岛热烈的阳光里,无比舒服。和朋友约了一场日落,在北港。

北港位于海岛东北部,背靠君山,面朝大海。村子里石厝有两百多栋,是那种能清晰看得见墙缝中掺和黄泥的石头房子,脱漆的红色木门,门侧还有鸡鸭圈。村子的海味倍浓,码头上延伸出的堤坝,被海水温柔地包围。几艘蓝白的渔船停泊在港口,随着咸湿的海风轻微摆动。我不恋山,却是恋海。二十多年,一如既往。背对着山,面向着海,只觉得海岛小了,天地大了。

走进村道,一步两步,脚下青色石路绿草勾缝,午后海岛的天空与海景,透亮湛蓝。在北港,有几张台湾团队运营的石厝和工坊。其中,风中旅行文创工坊是我最喜欢的一家。工坊的主人是布农族的阿姐,名叫莎龙·休黑汗·妲姬法旦,中文名字倒是少了点味道,叫王美珠。她是一名原创歌手,嗓音与舞蹈都很真诚。稍带有些棕色的皮肤,五官立体而精致,常被认为是外国人。

傍晚七点的日落。到达工坊的时候,才五点。期间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给了我们极大的享受与放松。坐在工坊的小院木椅上,金色的阳光融化在石厝黛青色的墙面上,宛如蜂蜜。美珠姐和团队所创造的“风中旅行”文创工坊,其实是一个融合文创工坊、酒吧、咖啡、轻食和舞台表演于一体的休闲复合空间。类似“三合院”的石厝小院前,三面石厝靠拢并建,大约有六七间石厝。经过改造之后,图案、图腾、色彩极具少数民宿风情,院子中的老树上,挂着蓝色、绿色的风铃,是由啤酒瓶改造而成,拼接着玻璃碎片,摇摇晃晃,随风起舞。

人与住所,是不可分割的。房子可以看出一个人的生活状态。我是很喜欢这样味道的石厝,相比起阿嬷居住的旧房子,改造过后的石厝散发着台湾的艺术味道,总能在细节中窥见惊喜。鱼鳞状的瓷砖作为修饰,木质的楼梯被锯成三份,固定在墙面上成为了书架,木质抽屉被改造成为立柜,盛放摆饰;老式眠床的床栏床板,被拆卸下来成为展板;木质透光小窗被贴上彩色玻璃碎片,摆出太阳月亮的图案;再看墙面上,由漂流木组成的三角形造型,代表着部落蛇的图腾……

这样的创意数不胜数。在台湾,她们常常习惯动手改造,享受工作的乐趣和配合的默契,石厝、泥土、木头这些取自于自然的元素,在手中触摸过,只觉得真实而美好。

人会厌倦一成不变的生活,所以总渴望一些改变。大的改变需要时间,而小的改变只需要稍微动手就能实现。阳光倚在石墙上,风铃带着海风,惬意而美好,像极了第一次见到美珠姐的场景。

放了手,就不要回头

飞上天空,就不要想念地上的生活

我们的路 是大地变化的气候

就像空中的候鸟

风中旅行——

初遇时,一首《风中旅行》,成为了我的单曲循环。惊艳于歌曲的旋律与歌词,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回顾当时的视频,仍然激动得无法入睡。

三年前,因为工作的原因,我常常往北港跑。为了多看一眼工坊,多听一首歌。风穿过石窗,摇曳着风铃 在原本冰冷的石厝里,变得鲜活起来,每一处设计,都融合着台湾的元素,从图腾到符号,从色彩到用料,从咖啡到饼干。吸引了许多来北港的游客打卡。

三年之间,风中旅行文创工坊完成三处石厝改造地了。三处石厝,皆以文创串联。她说,每一枝海漂木,躺卧在海滩已久,它不起眼,它有缺陷,但当它们聚集在一起时,却能拼凑出动人的图画,在图画中,它们仍然保有完全的自己,在透过大家差异的结合后,能够一起迈向更高的层次。

人又何尝不是一枝枝漂流木呢?

太阳从海面上落下的时候,说实话,我脑海里一片空白。最放松的享受方式,是放空自己,是倒空所有。一日的重担一日担就够了,不必为明天而忧愁。所以我常常感恩,还能拥有一场完整的日落。

在太阳落下之后,我和朋友返回工坊,一阵饭香飘来,胃顿时有了牵挂。

“快来吃饭——”刚走进小院,她便冲我喊道,就像家人一样。

“好嘞!”真正的舒服,是不必拒绝,安心享受,简单而纯粹。美珠姐和她的家人们,把食物预备在汤盆大的容器里,一大碗一大碗摆开,分量很足。我们只需要拿上一只碗,挑自己喜欢的菜夹满一碗,就可以找条椅子坐着吃了。荤素搭配,味道很台湾。

随后,两三位游客闻声而来,想进来工坊参观。瞧见大伙正在吃饭,转身便想走。美珠姐一眼看见,马上起身叫住了他们。

“一起来吃晚饭吧!”美珠姐喊道。

“啊?”几位游客没有反应过来,随后不好意思地补充道,“这里吃饭,多少钱一位?”

“没关系的,不用钱。”她理所当然地回复。

“啊?这怎么好意思?”这一次的惊讶比先前更甚。

“第一次是客人,第二次就是家人啦!第一次我招待你们,以后你们还来,就自己动手盛饭啦,不用客气!”美珠姐顺势将几位游客往里请,领着他们盛了充足且丰盛的饭菜。

第一次是客人,第二次是家人。这句话我至今难忘。或许是因为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说法,几位游客短暂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后就变为温柔的笑容,从心底里涌上来的真诚与感谢,在脸上一览无余。

既然选择留下,大家便一边品尝台湾味,一边畅谈两岸故事。不拘束,带着欢喜,在饭香里打开戒备。

见过很多人,吃过很多饭,却没有一顿饭,让我如此感慨万千。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们有相同的信仰。因为信仰相同,所以才觉得彼此吸引。原来爱的功课,并不难。海岛给了美珠姐她们一个家,她们又何尝不是给远道而来的客人一个家呢?在家文化泛滥的今天,宾至如归流于口头,而她的这句话,我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互相接纳,在同一张餐桌上流动。

那么,人与人之间究竟应该怎样相处呢?

在北港里,在海岛上,我找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