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邮路

时序小雪,天气骤冷。我回老家穆阳看望八十多岁的父亲。老人家满头白发,还显精神。父亲早年当过邮运员和乡邮递员,也许是走过长长山路的经历,至今仍保持早晚慢走六千步的习惯。

交谈之间,父亲突然挂念起远在重庆工作的孙女。我连忙拿出智能手机让他们视频通话。千里山城、近在咫尺。看到孙女的笑脸,听到“爷爷,爷爷”那亲切的呼唤,老邮电职工舒心地笑了。

一九五六年,父亲被土改工作队推荐到福安邮电局当邮运员。那时,大部分乡镇没有通公路,报刊杂志、信件包裹是用邮袋装好铅封,然后人工肩挑运送,邮运员实际上是“挑工”。

徐龙近  摄

天蒙蒙亮,父亲就要挑百来斤重的邮袋,走十多华里山路,翻越“三望岭”,从穆阳赶到福安,在九点前交接。而后,挑着县局分拣出来周宁、穆阳的邮件返回。第二天,他又要再挑着这些邮件,爬山岭到牛岭尾的柯洋村,与周宁下来的邮运员交换。

刚刚参加工作,父亲每周六天独自在山路上来回艰苦跋涉、风雨无阻。一年来,伯父看到瘦小的父亲吃不消又不敢讲,托人向领导反映。一九五七年,父亲被调往溪柄任乡邮递员,专送农村报纸、信件。虽然邮件有所减轻,但邮路却更长了。

清晨,父亲背着邮件从溪柄出发,渡船过水田村,走山路到浦后、黄澜、日山、茜洋,在楼下村过夜。第二天爬“红军岭”到松罗乡的后溪、孟洋、柳溪,转到溪尾乡的茶洋村,再折回松罗乡黄家村过夜。第三天,下象洋、港里村,回到溪柄。三个乡的农村绕了个大圈。

那时,父亲走乡邮条件极其艰苦,两双布鞋,一双穿脚上走邮路,另一双洗好放灶洞中烘干替换。背着重重的邮件走在茜安水利窄窄的渠坝上,有的路段里边是滚滚的急流,外边是高高的坝墙深渊,令人头晕目眩。

寂静的山路,雨雾弥漫,山野里孤身一人,若是半路遇到暴风骤雨,只能用随身带的油布遮盖邮件,撑伞在大松树下躲雨,或冒雨赶往下一村。父亲告诉我,这些事都不敢告诉伯父,思想激烈斗争,曾想放弃。但是,他想到领导的信任、想到无论是什么时候到达村里,淳朴的乡亲们都热情留他过夜,热茶热饭招待,父亲坚持了下来。

漫漫乡邮路,浓浓人间情!父亲记得,有一位牛落洋村籍的女青年失恋后,在山野吃下老鼠药,乡村医疗条件无法洗肠,生命垂危。乡亲们用担架抬到孟洋桥头,就是联系不到车送往福安。原因是那时车辆很少,乡亲们很穷又常常交不起车费。父亲听到消息,赶回邮电所坐在电话交换总机前通宵联系,最后动员县局的话务员一起担保车费。凌晨五点终于联系到了县供销社一部下乡回城的货车,及时送专区医院抢救,挽救了一条生命。为此,乡亲们都信任和感激他。

困难孕育着改变,父亲空余时又常常帮助所里其他有家庭负担的员工顶班。从而偷偷地学会了信件、报刊分发和电报密电码等报务和话务技术。由于工作积极,父亲加入了共产党,终于被转为内勤的营业员。

上世纪,穆阳是闽东经济重镇,年发电报量七八百份。那时,电信没有现在发达,只有电报和有线电话业务。电话要通过交换总机一站接一站人工连接,挂一个电话要在邮局排队等半天。若有急事则拍电报,内容如“家有急事速回”,简练省时。营业员用阿拉伯数字翻译成电码人工报送,对方再翻译回文字,以保证不会出错。父亲因熟背电码,业务能力强,被调回到穆阳邮电支局工作,前后曾担任营业员、话务员和乡邮电所负责人。

一九八七年,福安作为试点引进程控自动电话交换机,人工交换总机和手摇电话机退出历史舞台。随着传真机的出现及时图文并传,消灭了电报,而后,挂号信也大部分被快件传递所取代。邮电职工也轻松多了,父亲颇感高兴。

退休后,父亲看着“大哥大”“模拟机”“4G”……手机无线对接,人人随时随地都可以便捷通话。电信实现现代化,不断出现升级、更新换代。父亲说,现在的年轻人已无法想象老邮电职工的辛苦了。

今天,“5G智能手机”的视频通话,让退休三十多年的老父亲也“新潮”了一把。曾经经历坐交换总机前组织全乡电话会议,只听声音不见人影的他,直称赞:“电信发展这么快,做梦也想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