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东之光丨诗人谢宜兴:宁德故事,“遇见我们生活的时代”

符力:2019年4月,《诗刊》头条刊发了您的《宁德故事》(组诗),让读者通过您的诗句,了解了世界级天然深水良港三都澳、福建历史文化名村仙蒲村,观赏了官井渔火、花竹海上日出、嵛山岛风物,还随您领略了“车窗外的霍童溪”,感受了寿宁县下党乡(曾是福建省定贫困乡、宁德地区四个特困乡之一)的发展变化,多多少少理解了您所说的:“小村与大国有一样的起伏悲欢。”您说,在这个风云激荡的时代,人生与家国的变迁常常出人意外,我们“遇见”我们生活的时代,与迎面而来的时间、时代的浪潮撞个满怀,是必然,也是人与时代、与世界关系之本身。请您谈谈,您抒写家乡闽东宁德的想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者说,是什么激发了您的创作冲动?您的日常生活和诗歌创作情况如何?

谢宜兴:对于诗人,故乡作为最直接的诗写对象、主题或创作背景,怕是少有例外。我对家乡闽东的抒写一直都有,只是断断续续,并呈散点之状。要说有意识、有计划、成系列地创作,应是从今年初开始,主要是《宁德诗篇》被中国作协列为2020年度重点作品扶持项目开始。我的日常生活以工作为主,忙碌繁琐,乏善可陈。诗歌有如我的精神伴侣,失眠夜里给我最多慰藉。我的诗歌创作多是如临盆阵痛或如鲠在喉时才动笔,量不大。常常是写的时候激情满怀,过后再读又沮丧不已。

符力:围绕着《宁德故事》这个现实主题展开的系列诗歌创作,您是否需要做一些准备或积累?具体做了什么?遇到哪些不方便的地方?是如何解决的?谁支持、帮助了您什么?

谢宜兴:这类地域性现实主题的诗歌写作,少不了对乡村社会现实、自然地理和历史文化等的了解,还有深入实地的考察、体验也很重要。现在闽东交通状况良好,一张车票一个背包,想到哪里都很方便。当然,有时对一些人与事的了解,未必谁都乐意。在我走访过程中,有时得到了当地有关领导的支持,但更多的是来自同学、朋友的帮助。借此机会,让我对他们说声谢谢!

符力:对于诗歌创作,诗人和读者都喜欢谈到“灵感”这个话题。在创作《宁德故事》系列诗作过程中,您是否遇到了“灵感”?还记得让您兴奋不得不赶紧把诗句写下来的那一刻吗?请分享您的经历、体验和感想,以及更多您愿意透露的细节。

谢宜兴:每个诗人应该都有所谓遇到“灵感”的时刻。我相信,灵感是对劳动的奖赏,是诗人情思的信号进入心灵接收器的那个瞬间。我不是见到“桃花”就会“癫狂”的那种“易感型”诗人,但也确实有被眼前人事景物“触发”的时候。比如,不久前在中国美丽乡村百佳范例村古田县凤亭村采风,在参观因著名人类学家、民族学家、社会学家林耀华先生名著《金翼》而被称为“金翼之家”的他的故居时,听讲解员介绍“金翼之家”的沧桑变迁,联想到《金翼》中张、黄两家的“风水之争”与各自的家道盛衰,以及他家在新中国成立前后、改革开放前后的变化,我在手机记事本上记下了当时的感受:最厚的家财是不生毒草的心田∕最好的祖业是优秀的遗传基因∕最佳的风水是平和的时势与人心。由此而有了诗歌《金翼之家》。

符力:《宁德故事》系列诗歌创作进行到某个时刻和某种状况下,您是否在构思、表达或者其他方面感到有些动摇?为什么?后来又是如何进行下去的?

谢宜兴:相同或相似题材的诗歌创作要成系列进行下去,其实是很有难度的,最大的困难是取材角度容易雷同、表现形式容易重复和主题挖掘难有深度。因此,这种系列诗歌的写作,有如高原登山,越往前越“缺氧”。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进行下去已毋庸赘言,“自我克隆”又必须避免。我想,正确的答案应是“低下来”,“沉下去”。点燃现实主题诗歌创作“引信”的,只能是比我们想象丰富得多的现实生活。

符力:您是如何理解文艺作品里的“正能量”的?不少诗人一听到“正能量”就马上“警惕”起来,甚至起抵触情绪,对此,您如何看待?当听到有人称赞您的《宁德故事》有“正能量”,您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和思想?

谢宜兴:我理解的“正能量”的文艺作品是,能深刻反映现实,或真实呈现历史,或深入抵达人心甚至触及灵魂,给人激励、思考和启迪,唤醒人性中真、善、美的宏阔、深刻而优美的作品。有的作家、诗人将“正能量”等同于“歌德体”,自然产生抵触情绪;而有的人认为只有“歌德体”才是“正能量”,这种文艺观也值得警惕。我想,一个笔下只有黑暗的“瞎子诗人”,是心理有问题;一个眼中不见忧思的“喜鹊诗人”,是脑子有问题。《宁德故事》发表后,读者解读的角度和层次不尽相同,有人切在腠理,有人探及肌肤,有人解至骨髓,见仁见智都属正常。此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人家怎么看,那是他的眼光、水平甚至心地的问题,我不必在乎,文学作品自己会“说话”!

符力:《宁德诗篇》入选2020年中国作家协会重点作品扶持项目(第一批),祝贺您!这个系列的诗歌创作初衷是什么?或者说,您最初希望通过这个系列的诗歌创作收获什么?

谢宜兴:感谢中国作家协会,将《宁德诗篇》纳入2020年度重点作品扶持项目;也感谢福建作协的推荐和参与评审的各位评委的认可。申报时我想,如果获得通过,这个系列的诗歌创作,一是可以让自己对曾经无比熟悉的乡村,进行一次返观、审视和重新了解;二是可以对自己关于闽东故土的地域性写作,做一次回顾和梳理;三是现实题材的诗写难度,可以检阅自己对现实的思考深度和对题材的驾驭能力;四是可以获得出版资助(见笑了),并因此给自己增加一点写作压力。

符力:相信您在写到某些诗篇的时候,便有了(或者逐渐有了)期待中的获得感,对于这些让人感觉良好的诗篇,您当然是信心的,请问这信心来源于什么?请结合诗歌文本详细谈谈——读者通过您的文本解读,一定能从中受益。

谢宜兴:我说过:“写诗30余年,就像一个老银匠,知道自己打造的哪一件银器好,哪一件不理想。也知道别人出手的哪些是珍品,哪些是劣作。银匠手艺的精湛程度,正常情况下决定了他出品的银器的质量水准。”正是这种对“产品”质地和“手艺”水平的辨识和认知,让创作者对自己的创作有了明晰的“判断”和清醒的“定位”。一个诗人对自己的作品的自信,当源于此。我想,读者对作品自有判断,“王婆”在这里就不“卖瓜”了。

符力:您在《宁德故事》(组诗)发表之前是否有所预想?想到什么?在《宁德诗篇》入选2020年中国作家协会重点作品扶持项目之后,您收到哪些赞扬和鼓励?是否有人向您提出批评或建议?您是怎么理解和处理这些看法的?

谢宜兴:《宁德故事》里的诗歌因为均是关涉闽东的题材,所以起了个组诗题目《宁德诗篇》(《诗刊》发表时编辑改为《宁德故事》)。一次正常的投稿、发表作品,我觉得与往常没什么不同,也就没什么预想。但是,《宁德故事》(组诗)发表后在社会上产生的影响,确实对我今年申报中作协作品扶持项目起了促动作用。评审结果公布后,有不少朋友在微信圈里点赞祝贺。有位好友私下提醒说,有人说《下党红了》是“红色诗歌”,你是“红色诗人”。我笑说,那是他只读到诗歌表层。还有人说《我一眼就认出那些葡萄》是“黄色诗歌”,我是“黄色诗人”呢,那又是读“过界”了。诗无达诂,只要没有恶意,怎么理解是读者的自由,我想作者不要不在乎,也不要太在乎。

符力:现实题材创作,更加需要贴近切实的生活经验,需要从细节中发现诗意。从去年底到现在,我们的生活为新冠疫情所困的程度逐渐减轻,但您的采访和创作也必定受了影响。请分享一下您走访过的地方和遇到的人与事,内心最受震动的是什么?是否写进了诗篇?

谢宜兴:闽东是我老家,各县市区都曾走过,也就比较熟悉,因此,疫情对我的创作在时间安排上有所影响,但不是太大。最近,我有选择地走访了九个县市区的十几个乡镇二十多个村庄,内心最受震动的是一些村庄的巨变,如蕉城区九仙村家家住上别墅的变化,可以说是九仙人走进了曾经梦想也不敢的生活;还有一些扶贫工作者的执著,如乡村振兴指导员李步舒,辞去宁德市直部门主要负责人职务,主动请缨到柘荣县英山乡半岭村做指导工作,没有情怀的人是做不到的。所有让我动心动念、有所思有所感的景、物、人、事,都将呈现在我的诗歌里。

符力:2009年8月,您写下《即使活得卑微》:“有一个栖身的处所有一盏暮色中的灯/等你回家,在苦难的大地上/即使活得卑微,幸福已够奢侈。”抒写了您对人与世界的关系的认知,对人世生存的思考和理解,理智、平和的诗人形象在诗意中凸显,良好的生活态度和观念,为读者思考“如何在时代巨变中生活得更好”这个问题提供了帮助。请您谈谈当代诗人应该如何面对现实生活?我们创作的现代汉语诗歌应该发挥什么作用?

谢宜兴:我觉得诗人首先该是个正常人,那种在生活中很“诗人”的人让人“害怕”!其次才是一个有诗人禀赋、有情怀和良知的人,正直和善良是他的底线。我们的诗歌写作,对于个人来说,除了传统的抒情与言志的作用,我觉得还有疗伤与救赎的功能,可以说诗歌就是诗人的宗教。当然,特定时期作为“号角”或“手术刀”也未尝不可。但我更赞同爱尔兰诗人谢默斯•希尼的说法:“在某种程度上,诗歌的功效等于零——从来没有一首诗阻止过一辆坦克。而在另一种意义上,它又是无限的。”

谢宜兴,1965年10月生于福建霞浦。上世纪80年代始诗歌创作。著有诗集《留在村庄的名字》《梦游》《向内的疼痛》等。诗作入选上百种选本(教材)。十多次获省级文学奖,多次获文学杂志征文奖、年度奖等。系中国作协会员,福建省作协主席团委员。现居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