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东之光丨人文溪口展新猷

烟雨永安桥    魏高鹏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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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口,在柘荣县乍洋乡,因为与浙江奉化的溪口同名,故而印象深刻。原先多次陪同记者造访,在潜移默化中早喜欢上这块人文底蕴深厚的村落,这次又在溪口村感受了一把醇厚的人文与古意交融的气息。

从柘荣县城出发,沿着已经拓宽的山路盘旋向下,直抵石山洋,所见景色越来越真切。山包结髻,芒絮飘飞。秋天的石山洋固然没有春夏时节的郁郁葱葱,但举目所见毛竹苍翠,茶叶泛绿,也不失生机与活力。石山洋是柘荣第二大洋,九龙井景区就蕴藏其中。前几年,县里还有个环石山洋旅游规划,很有前瞻性,而溪口就是这个规划中的重要景点。

顺着石山溪抵达溪口,与从溪口村前方横出的竹溪交汇于村尾。如果石山溪是一条项链,那溪口就是这条项链上的金坠子。双水汇流到金坠子上放慢脚步逗留,然后才慢慢悠悠流向福鼎,一种宠辱不惊、悲喜无痕的神态,如此修身养性的境界需要多长时间的修炼呢。



溪口古树 闻舒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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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桥已经是溪口的形象代言,它是在我脑海中重复过无数次的老朋友了,只是人已沧桑,而它依旧。

它横跨石山溪两岸青山,几百年来的同一个姿势:拱着臂弯,和桥底下的清潭倒影连成一个拱圆。管你南来北往熟悉还是陌生,总是岁月无欺,我喜欢它的品格。潭床清浅,溪水澹澹,潭中随意躺卧的石头裸露出风情万种的半身,任凭溪水从身边轻柔慢抚。当溪水从潭沿边坦石之间的缝隙流过,便形成皱纹波面,倒是别有一番情愫,真有“潦水尽而寒潭清”的意境。前几年的电影短视频《烟雨溪口》就是在这里拍摄的,桥下竹筏幽幽,从拱圆中荡出,竹筏中的情侣含情脉脉,与山水和谐共咏,诗画溪口一直萦怀素绕。

永安桥修建于清朝同治二年(1863年),总长36.2米,单拱跨径23.76米,桥宽5.23米,拱高11.82米,桥面都是用一两千斤重的条石筑成。每一块石头均从几十里外的大山加工后腰背肩扛运送到这里的,也正诠释了每一个惊艳的背后都深藏着一个个无言的艰辛。栏杆中部东侧石栏板阴刻“永安桥”三字,两对柱头各有石雕狮子一只。它是目前为止华东地区最大单孔石拱桥。几百年来,也承载了闽浙古道中南来北往的印记。桥头斜躺着八通石碑,是附近庆安、资寿、同安、长安、永安等五座古桥的乐助纪念石碑,真实记载着溪口村历史上五桥捐资、建造记录,也凸显了溪口“桥”文化内涵。

有山有水,谓之“风水”,何况溪口村还背依大山,四周又绿色环抱,两水汇流呢。



溪口古民居   徐龙近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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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口村其实不大,只有155户554人,但却保存着古桥、古树、古宅、古井、古祠、古道、古城墙,古意横秋。

走在永安桥边上的石子路上,抚摸着古城墙,内心顿生喜悦而肃穆,一种对历史人文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路与墙都已经修葺过,残缺的地方也复古了原先大致面貌,一些古树周边还码起了鹅卵石围圃,与古城墙、古道格调别无二致。秋冬里“幽香碧绿漫天涯”的景象已然淡去,只有“碧云笼展玉成尘”的枯草败叶,使本来宁静的村子更显寥廓。

古城墙历经数百年,仍坚固牢靠,青苔密布。“堤坝路基根自固,生机无限竞丰娆”,最是在城墙石缝中长出的茶树让我眼前一亮,还有茶蕊稀稀疏疏地开放,本来硬生生的古城墙此时也频添了几多柔软与温情。据说,这些从城墙缝隙中倔强生长出来的老茶树是通过鸟类传播种下的,茶龄至少200年至300年,其生命力之顽强令人赞叹。

不禁让我想到袁天禄在柘荣城关修建的“双城”,且溪口村全村姓袁,此城墙与彼城墙是否有某些关联?

有。明开国功臣袁天禄次兄、元末明初的福宁州同知袁深文见溪口风景优美,便据此繁衍生息。明代闽东倭寇流窜,而溪口村是地处闽浙古官道上的重要驿站,袁深文子孙便修建城堡,建造城墙,把溪口村紧紧包裹住,在城墙内屯兵、练兵。现存城墙全长600米左右,保存较好的几段古城墙中,长的高2.8米、底厚约2米,短的高约1.5米,厚60厘米左右,墙体呈梯形,上窄下宽,蜿蜒曲折。溪口村地处下游,抗击倭寇的功能已不复存在,但防洪防汛的作用却更加凸显。

站在古城墙上,青山环拥,翠竹张目,房屋依偎,溪水合流,脑海中顿时幻化出“‘山根盘驿道,河水浸城墙’。宅舍腾墟烟,‘栽竹断斜阳’”之古境。



袁氏宗祠里的匾额    徐龙近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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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口之地灵有目共睹,而人杰却少人知晓。

村内至今完整保留的元朝时期探花园和清朝时期武举人的习武石锁,石锁大的重434斤,小的370斤,这在柘荣乡村并不多见,据说溪口村历史上曾经走出过一名探花和两名武举人,只可惜,溪口村宗谱在一次火灾中灰飞烟灭,无从考证,但却无法改变它为溪口村积淀的浓重人文色彩。

小小溪口村的人文印记远不止这些。

始建于明代的袁氏祠堂,坐西北朝东南,砖木结构,抬梁穿斗混合式,单檐硬山顶,面阔3间,宽9.18米,进深二进,总长30.10米,占地面积327.19平方米,中轴线上依次分布大门、下厅(内连戏台)、中厅、上厅等主要单体结构,屋内地面用三合土夯制而成。宗祠内建筑木雕、彩绘精美,尚保存有19面清代和民国时期的木雕牌匾,还有李宗仁、杨树庄、蒋光鼐、萨镇冰、何宜武等人题写的匾额。

在近代,溪口村确实不乏杰出人物。民国时期海滨商业重镇的福鼎白琳半条街商铺都是溪口人开的;袁登九是“首届民国大会”代表;袁郑春是柘荣县第一位毕业于厦门大学的大学生;还有一大批溪口先辈迁往台湾、香港、澳门等地经商谋生。改革开放以后,在台湾和海外的袁氏族人纷纷回乡寻根祭祖。

今日之“溪口袁氏宗祠”已成为海峡两岸袁氏宗亲情感交流的重要平台。



永安桥上的碑刻   徐龙近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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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山毛竹半山茶”的溪口,毛竹举目可见,茶在哪里?隐在林底下,隐在视野之外的山头上,隐在史料记载里。而“小隐隐于山”的一代茶商、“白琳工夫”(橘红)的创制人袁子卿居然是溪口人,着实让笔者大吃一惊。

从元朝至元二十三年(1286年)以后,溪口就成为福宁州的闽浙官道必经之地,也由此成为周边茶叶的物流枢纽和边贸中心。鼎盛时期,溪口村茶园遍布山头,茶市熙熙攘攘,茶商络绎不绝,每日从福鼎、白琳、磻溪、点头、秦屿与浙江平阳一带来溪口的茶商达数百人,茶市热闹非凡。茶行兴旺、商贸繁荣,茶叶远销全国各地以及欧洲、东南亚地区,造就了许多茶人,而袁子卿是众多优秀茶人里脱颖而出的一面旗帜。

民国时期,袁子卿创制的“白琳工夫”橘红红茶被茶业界人士称为“秀丽皇后”,成为与坦洋工夫、政和工夫并列的“闽红三大工夫红茶”,从而奠定了“白琳工夫”的历史地位。袁子卿创立了“合茂智”茶行,成为福州华大联号最大的茶叶供应商,也由此定格了他“一代茶商”美誉。据其子孙辈回忆,每年正月十五,袁子卿在福州马尾与茶商洽谈当年茶叶交易,分头春、二春、三春三茬茶谈好价格,立马就下定金,好几担银元用船运至霞浦盐田,再雇挑夫挑回茶行银窖,这些银元就是用来收购当年茶叶的资本金,造福百姓。

更难能可贵的是,袁子卿发家致富后,常怀感恩之心,多行善举,为家乡修桥建路、兴修水利,在雪灾时为村民送米;他热心革命事业,主动为抗战捐资捐物,并发动茶商支持红军发展,为柘荣革命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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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文化底蕴的地方,就需要有优秀的传承。溪口村人才辈出,与这种传承是分不开的。溪口村的“节孝”“戒赌”和“耕读”故事,一直让这个小村闪耀着励志的光芒。

溪口村保存着一块御赐“节孝”牌匾,说的是清朝咸丰年间(19世纪50年代),村里一个叫袁恒赐的人救治母亲的故事。袁恒赐在外当官,他早年亡父,一直和母亲相依为命。一天母亲郑氏突然卧病不起,心急如焚的恒赐到处寻医问药仍无果,在沮丧地回家途中得到邻村一位土医生指点,说需要一种特殊的配方,可让郑氏病情减缓恢复。因救母尽孝心切,恒赐不问后果,历尽艰辛,给母亲配了药,治好了母亲。后来这件事情传入朝廷,皇帝听后十分感动,并予赐匾“节孝”,自此节孝传家代代相传。

“柘水流芳”老宅院中立有一块“戒赌碑”,石碑高80厘米,宽48厘米,厚10厘米,阴刻,宋体字,全文共82字。通体呈青灰色,为清朝同治年间所立,由于年代已久,字迹已不太清晰。 相传清朝同治年间,溪口村民袁恒瑶嗜好赌博,经常去邻村长岐村赌博,每赌必输,从无悔改之心,到后来竟私自将宗族的部分财产、水田、毛竹林、榅木林等典当给长岐村民以换得赌资,深受族人排挤、歧视。因为这件事,他一直被村里当做反面教育典型,抬不起头,十分难堪。妻子难以忍受,离家出走,致使家庭破裂,生活惨淡。生活逼迫之下的他突然悔悟,遂在大院中设立戒赌石碑,以此为戒,痛改前非,并教诲世世代代子孙绝不能再参与赌博。

耕读传家,也是溪口村的祖训。溪口村人祖祖辈辈辛苦耕作、乡里和睦,对教育特别重视,总是教育子女努力读书,以知识改写命运,走出大山,开阔视野,早日事业有成。子孙们牢记教诲,积极上进,仅近年来考上大学的学生多达60名,位居全乡前列。在各行各业涌现很多优秀能人,形成了艰苦奋斗、勤俭节约的家风家训,书写着“溪口传奇”。

老师当日启灵篇,亲手传承岂偶然。文化传承的背后,是向善向上力量的清泉,正滋养着溪口的子子孙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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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口村被列入中国传统村落,宁德市历史名村,今天又被作为全市乡村振兴示范村,有它的必然性。乡村振兴的重心是产业振兴,所幸的是,乍洋乡正凝聚各方共识,以“一代茶商”袁子卿出生地为切入点,挖掘茶文化,振兴茶产业。

村委楼第一层被改造成茶史馆,总面积300平方米,围绕溪口茶产业发展的过去历史、现实近况、未来展望三个部分布景,分历史馆、现代馆、未来馆。“以茶史、茶事、茶具、茶俗文化为依托,生动勾勒溪口茶产业的发展历程,致力茶产业振兴,重塑传统古村落面貌,将打造集乡村文创、民宿休闲、乡村旅游、农业体验为一体的乡村综合体。”该乡领导信心满满的介绍让我十分向往。

走出茶史馆,来到紧锣密鼓建设中的“百福广场”。据了解,这个广场的所在地点,就是袁子卿的茶叶加工厂房,也是茶叶交易场所。当时有5条制茶生产线,每天吞吐茶叶量约200公斤,(当时附近村庄主要种植菜茶,长岐一带茶叶还未推广,茶叶产量低,1天茶农产量也就5公斤左右)。后来袁子卿迁居到福鼎白琳继续做茶叶生意,这里依然是众多茶贩集中交易的地方,一直延续至今。

茶饮百福,健康百年。“福”在国人心目中,是一个最具魅力、最尚寻求的美字!这个百福广场,将汇集一百个各种字体的 “福”字,除了茶商聚集、茶农贸易的功能外,也将成为全村群众重要的集会点和商事议事场所。

走出村子,似乎能闻到幽幽茶香从茶厂里飘出来。“把茶冷眼看红尘,借茶静心度春秋。”不禁对溪口茶村的未来多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