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撩坡上草

第一次去鸳鸯草场,就让肆无忌惮、桀骜不驯的大风给掀得踉跄接着踉跄,有人没站稳,直接就被撩了个大跟头。

这个下马威的见面礼,不可谓不轻也。那么,这风究竟有多大?

在鸳鸯草场,有人裹紧外套打摆子般地询问。我说:这风不低于七八级。当然,我说的不作数,得看专业部门给出的答案。于是,用手机搜索风力等级的词条:七级,疾风,全树动摇,迎风步行感觉不便;八级,大风,微枝折毁,人向前行感觉阻力甚大。

我的判断基本准确,这风没有八级也有七级,人前行是相当困难了。

草场不但有大风,而且还大冷。下车伊始,就有冷风扑面而来,我抖抖身子深深吸气,觉得自己扛得住,遂跟随大队人马往草场走。见几个和我一样穿T恤的当地作者原地不动。他们说:不去了,草场风太大太冻,没穿长袖没带外套,冻出感冒划不来。我心里嘀咕: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哪有你们说得这般冷?

风像个无证的导游,人走到哪,它陪到哪,絮絮叨叨,自言自语。热情过度不得不让我们怀疑它的动机。当我每上一层台阶,它的动机就跟着显现一层,直到最终才真相毕露,就是让你一路冷冻。风还是自个的推销员,哪怕针眼大的孔,也能刮出筷子粗的风,而T恤恰好吹成了一面帆。

我报名参加这组,就为看鸳鸯草场。九月,对柘荣来说,太阳不辣雨水不多,是最为适合采风的气候。市作家协会一声召唤,呼啦啦去了二十多位作家。主办方将人马整合,分成两组,走两条线。一组走双城、东源和宅中;一组走富溪、黄柏和乍洋。当作协秘书长征求我意见时,我不假思索地说:去鸳鸯草场那组。我曾读过一些名家写鸳鸯草场的诗文,他们对这爿山水的情怀感染了我,同时也让我有了遗憾。闽东的景点我差不多都走了也差不多都写了,居然还漏了鸳鸯草场。所以这次柘荣采风,无论如何也得补上。

鸳鸯草场是鸳鸯头村的草场,有村民在游客服务中心卖些食物、土特产、纪念品什么的。花10元钱买3个茶叶蛋,问他们:这里成了旅游点,你们赚钱的渠道多了吧?他们答非所问:草场过去是放牛放羊的地方,如今成风景区。看来,城里人的日子太好过了,花钱来看草。调侃的回答,让我们一同大笑。

步履维艰地往上走,四周全是草色。其实在我们眼前延展的,是一座连着一座的山峦,高度不高,坡度不大,确切地说,那是大草坡。

只是没料到会在草场遇上这么大、这么冷的风。既然来了,也就没了退路。后悔没有听当地作者的话,但若到了草场而没有上山,那日后才有的后悔。大风霸道地刮,吹得人是东歪西斜。年龄最小、体重最轻的灵子姑娘被风刮得像要飞起的羽毛,紧紧拽住个头最高、体量最大的伟哥的外套。同行的女诗人眼儿和蓝雨问我:冷吗?瞧她俩抖抖瑟瑟的模样,虽然比我多了一件外套,估计和我有类似的感觉,不但冷而且还冻。我中气十足地回答:不冷!

吹着吹着,人渐渐吹麻木了。一麻木,什么感觉都迟钝,自然对冷就不敏感了。

草场,说白了,其实就是除了长草、啥也长不了的地方。闽东有几处草场,比如福鼎的嵛山草场、古田的白溪草场等,都因为天时不占地利也不占,才任由草族滋长。因为风大,因为地瘠,这样的条件种啥死啥。树木夭折是迟早的事,只是不好确定折于那场风;庄稼死亡也是必然的结果,贫瘠的土壤就像没有奶水的母亲。好不容易走到半山腰,目光上下的视角拉长了,若不是因为一条路从山间穿过,这里的山一定是连片的。路使山峦有了沟壑有了分歧,尤其那一条条一道道的凹坎,是草山褶皱的隐私处。满山遍野的草因了这坎,成就了摄影家镜头里的明暗光影。

在不同的环境下,草们养成了不同的性格。我脚下连绵茂盛的草,顽强、坚韧。这让我想起李世民入选《全唐诗》的《赐萧瑀》:“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勇夫安识义,智者必怀仁。”唐太宗的文学才华被他的治国本事所掩映,但“疾风知劲草“却成为千古名句。由此,我得尊称鸳鸯草场的草为劲草,因为吹来的正是疾风。

鸳鸯草场的海拔并不低,平均有一千多米,但草却不高,不像敕勒川的草,高过了牛羊。这儿的草长不高的原因有许多,但风绝对是外因之一,草们总被风吹成匍匐的样子,一抬头就被强压,哪还有机会站起呢。既如此,那就往低长,到更远的地方。说笑间,有人发现草里有几颗有些风干的屎,问是否也有牛羊?导游说:过去这儿养了很多牛羊,但你看见的,是野兔粪便。“风吹草低见野兔”,这草遮不住牛羊。

草是一个庞大的家族,它不挑天时、不看地利,不论贫瘠,也不论高低,活脱脱地自由生长、快速蔓延。在鸳鸯草场,从山底到山顶,全是草。草色成为了这片疆域的醒目标识。据说,鸳鸯草场的面积达一万多亩,是福建省最大的天然草场。除了漫山遍野的劲草,草场上还有经营者人为设立、迎合大风的玩艺,比如风车、气球等。有一部被牢牢锁在水泥地上的三轮车成为拍照的道具;半山腰有一红一蓝两只鸳鸯造型。我们由此以为这就是牵强附会的草场意象,导游笑了,说此山因村名而得名,但村名又因山石而有名。山下的鸳鸯头村名的由来,是因为草场上有一对相看两不厌的石头,像一对含情脉脉的鸳鸯。懂风月的文人触景生情,为村庄起了个浪漫的名字:鸳鸯头。草场最初就叫鸳鸯头草场,有人嫌“头”字像第三者插足,横竖撇清,改称鸳鸯草场。

我们来时是初秋,草还是青绿的,但已有了枯老的状态。一荣俱荣,一枯俱枯,这是自然的规律,也是草们的生命。但它们的根是相互咬着的,谁也不松口,正因有这密集的纠缠,它们才在大风中不惧怕不退却,在大雨里不胆怯不心慌,也才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顽强和乐观,也才会形成这大象无形的好风景。

因时间关系,我们没有登到鸳鸯石的位置。但有这样的传说,有这样的地理,鸳鸯会有的,而且会越来越多。只希望草能长得高一些,掩映其中的各色鸳鸯。乘观光车回到山下,问导游,今天我们是不是中彩般遇见大风?他说,大风常有。然后,他模仿当地人上山干活侧身走路的艰难样子,撩得大家忍俊不禁。

笑毕,竟惊觉这看似风光的所在,也有着看不见的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