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道休闲|从来佳茗似佳人

世间难得天真。上天予人予物的禀赋,各各不同。有人永远天真,神性未脱,在尘世里也是永远发光的模样。

我在读友人整理的历代咏茶诗文,再一次读到苏轼写的那些茶诗,也再一次感受到,作为一个生活家,苏轼对于吃茶、饮食这些琐碎的细节,那种津津有味的可爱态度。

苏轼的天才自不必言,单就茶诗来说,这位茶痴的文字,迄今依然无人能出其右。

这首《次韵曹辅寄壑源试焙新茶》一定是大家耳熟能详的:

仙山灵草湿行云,洗遍香肌粉未匀。

明月来投玉川子,清风吹破武林春。

要知冰雪心肠好,不是膏油首面新。

戏作小诗君一笑,从来佳茗似佳人。

北宋元佑四年,苏轼出知杭州。在此期间,他的好友曹辅在福建担任转运判官,负责北苑贡茶(北苑位于现在的建瓯市)的生产管理和转运。曹辅将北苑核心产地壑源所产的第一道试焙的新茶,附了一首小诗,寄给了苏轼。

苏轼品尝之后,写下了这首著名的茶诗。

清丽的茶山,仙境般美好。云蒸霞蔚,轻轻沾湿了春天嫩绿的茶芽。就像是纯美的少女,洗净了寸寸肌肤,未施粉黛的模样。如此明月般美妙的女子(喻茶),乘着微风来到玉川子(《七碗茶歌》的作者卢仝号玉川子,苏东坡在这里用以隐喻自己)的身边。那美好的气息如一缕缕温煦的微风,把山间的春意带到了杭州城(武林为旧时杭州的别称)。

这冰清玉洁的茶叶不但“心肠”内质高雅,而且没有任何“油膏”添加(油膏,指在茶饼上涂一层膏油,是当时流行的作法)。新芽新面,美轮美奂。姑且先做一首小诗吧,请君千万不要见笑。因为如此美好的茶,真的如同美妙的佳人,令人神魂颠倒啊。

佳茗如佳人,西湖如西子。美丽的女子,苏轼的白月光。

陆羽《茶经》里第一句就是:“茶者,南方之嘉木也。”嘉木,说的就是美好的树木。

茶的美好,就在她的一脉天然与天真。

一杯茶里,蕴涵万千。天地之精华、山川大地之天真,亦不过隐没在一杯茶的清芬里。

于一杯茶里,你会遇见谁?遇见哪些过往?

曾经的一个夏天,两位友人来武夷山寻茶。一个清晨,他们来找我,我为他们煮泉烹茶,将武夷岩茶的林林总总一 一道来。他们似懂非懂地聆听着。三天之后的一个雨夜,他们已经用双脚踏遍了那些崎岖小径、岩壑幽谷 ——在薄雾中、在细雨中、在艳阳里。

我们再度坐在茶桌前。

当一缕缕饱含着阳光、雨露、烂石、砾壤、兰草、菖蒲、苔藓、地衣的幽香在我和他们之间浮动,有人捧着茶汤突然落泪了。

我们静静地,并不打扰他。

“姐姐,我明白了,这就是你说的茶的天真吧。人在草木间,天然去雕饰,从来佳茗似佳人,我终于也遇见了。”

多么珍贵的遇见,何止这些呢,更是终于打通了自己的任督二脉,在内心最深处遇见了自己吧。这一刻,且饮尽此杯,其他的,何需多言?

《武夷梦寻》出版之后,雨云写了一篇书评《活成故乡的一棵茶树》,着实深得我心。

年岁渐长,终于明白自己只能成为一个无用的人,我反倒安下心来,就此心安理得地做一个无用的人、做一些无用的事——比如,热切地期盼着重新成为一个农妇。

成为农妇也没有什么不好。流云易散,人世苦短。千帆过尽之后,留下来的,唯有山间的明月清风,寂静的、轮回的青青茶芽。于故乡的山野间,采摘、劳作,与仙山、灵雨、行云相伴,活成一棵茶树的模样。有亲人可以爱,有世界可以爱,一盏佳茗的清欢,已足慰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