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砀山百年老梨园看果树的时候，梨树枝头已是翠绿丛丛，刚刚绽出的新叶，像一团碧绿色的云雾，笼罩在梨园的上空。我能想像得出十几天前它们盛大开放时遮地蔽天的景致，该是梨枝如龙，腾空而舞；该是繁花胜雪，鸟语花香；该是人潮涌动，游人如织。

眼前满园古树，铁干嶙峋，枝桠虬劲，横空逸出的枝条上，无花亦无果。其实在我们买动车票之前，做为地主的友人就知道老家的梨花已飞离枝头，落入春泥，但是热情好客的他故意不说与我们知道。他引导我们进入景区大门，说，可以看一看百年梨树王的。

沿着梨园的木栈道，走了不到几百米，左边便出现一块大大的灵璧石，上书“梨树王”三个红色大字，石头后面一米多高的圆型木头围栏围住一株老梨树，便是声名赫赫的梨树王。它的树身得二三个人才能合围，9大主枝，在空中分岔成数不清的虬劲枝桠，树身上钉着一个椭圆形的深绿色牌子，上有二维码，手机扫一扫可知它的身份信息，边上注明：树龄300年。往东北再行50多米，立着一株与梨树王年岁相仿，树身比梨树王稍小一点，一样气度非凡的老梨树，树前勒石以记曰：梨树神。梨树神的树枝上系满了红色的许愿带，皱纹、老茧和老皴布满树干上，精神、心气和语言掩映在枝叶间，颇有神仙风范。友人介绍，两株老梨树原是“夫妻”树，上世纪九十年代，人们为了促进梨树高产优产，对树神实施了嫁接“手术”，它便由本来的公梨树变为母梨树，相亲相爱的夫妻树变成相依相伴的姐妹树。

回家查资料，有的地方说它们有180多岁，有的说近300岁，并介绍说，八月硕果金珠坠地，“梨树王”年产酥梨最高达2000公斤。没有仔细去考究这些数据的真伪与出处，但是我深信繁华曾经落满这个数百多亩的梨园，直到今天，繁华依然。只是我打眼看着这比邻而居的一双老梨树，不禁忧从中来：子子孙孙在自己的眼前化为泥土，经历了天灾人祸，苦雨凄风，干旱洪涝，自己却奇迹般地存活了下来，活成了孤独的王，幸耶？不幸耶？人间的冷暖你时时感受到，你的生命之水常绿，花开的时候，开到无人倾诉；结果的时候，捧出的是苍苍的心事，累累的落寞。老梨树下，世事变迁，赏花摘果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世世代代，不变的是你的心，寂寞岁岁又年年。

老梨树下徘徊，觉得自己瞬间缈小了许多，而那些迷茫的更迷茫了。那么古老的树是充满着暗示的，教足你一辈子的人生经验，我的智慧是不够的。

回到车上，友人和他陪同的本地兄弟带着歉意，盛情相邀，明年梨花节再来，十月采摘节再来……啊，豪爽的人儿，春晚时节，都是桃李寂寞之际，我们又如何不会懂得？哪有那么多的适逢其时？不是早一步，就是晚一步，人生步步都是尴尬啊。况且，这花事尽了，嫩叶初长，让人安静而转入沉思，也是一份行走于途的收获。看过一场又一场盛大的花事，也曾走过碧野乡村，杨柳河岸，有时自家案头新展的一片芽叶反倒清新简净，温柔人心。清人叶松石的《煮药漫抄》中有“少年爱绮丽，壮年爱豪放，中年爱简练，老年爱淡远。”原是说诗，可通于论文与人，我以为亦可通于看风景。人到一定的时候，见满城飞花，枝枝竞秀，朵朵含笑固然美，老树嫩叶、半轮残月则尤其动人心魂。